本帖最后由 雋土 于 2018-11-9 21:33 編輯
雋土‖新漢詩19首 雋土,七十年代生人,現居石家莊市。略有詩作發表于各類詩歌刊物及年選本。
1詩 殤
我不在眾人的悲痛場 你們哭泣的時候 我在遠方 鼻尖壓低一枝殘花
死者生前致活人的悼詞 又復述了一遍 那時曾被它一擊刺中 新鮮的傷口保持到現在
2鴿 群
在頭腦開始發出鴿群的嗡嗡聲時, 你知道,這一天便如此結束了。 你甚至拉開窗戶 最后向外看上一眼: 沒有任何多余的事物, 沒有什么可以再次把你驚醒。
你對改過的稿子并不滿意, 僅有的一日便已如此馴服。 然而黃昏時分, 你曾透過后窗玻璃 看到樓頂的鴿群再一次放飛。 像脫手而出的飛鏢,迅速遠去。
然后由遠及近。如此往復。 漸漸像被什么吸附, 力道減弱下來, 只在樓頂上方回旋. 最終被那面旗幟一網打盡。 這并非最后一次。
期間你也曾打開過窗子, 可以清晰聽到 鴿群背負著時間與定數的合金, 拍動狂喜、緊張、勇氣和戒律的空氣。 這一切都將在黑暗的鴿棚中獲得安頓。 但不是最后一次。
3葬禮
面對一張不再生動的面孔 這情景叫人憂傷。而如果 必須置身于一群哭泣的人中 你的眼,也會流淌別人的淚
4小雪
這一天地上無雪,天空 也沒有一朵屬于雪花的云。
習慣了霧霾就會警惕 晴朗——像另一種遮蔽。
習慣了埋與被埋,那些葉子 才算真正皈依紅塵。
5核桃樹
十一月的核桃樹褪盡華服, 一切懷想也都在山坡上走散。
它只剩下骨架仍在徘徊, 只剩下孤獨與骨髓緊緊相連。
這孤獨不會隨著季節趨向更冷 也不會因失敗變得更老。
但它相信一次失戀就是一次凈化。 是所愛的遠去,讓能愛凸顯。
因此整個冬天核桃樹還會做夢。 跑散的還將轉世,
來繼續陪伴、豐富那孤獨的存在。
6一個叫作“復活”的瞬間
鳥群在小樹林上空盤旋時,元音以沉默含苞待放。 程序止于枯枝。羽的波浪替換下舊花海。 此起彼伏的啼鳴代替萬千落葉,紛紛飛回樹上。
7冬天的至善
這兒,北風調教下的圓滑 比比皆是。 鳥兒打著寒戰, 在低處亂飛。
還記得上一場大雪: 高速路旁, 赤裸著身子的楊樹林頂端, 三兩只碩大鳥巢 醒目而孤僻的俯瞰;
和那緩坡地帶, 匍匐的茅草下面, 奇跡般的 麻雀廣場。
疲憊的谷米 在你幾乎僵掉的手指間 顫栗,墜落… …
8向晚
我愛人間的向晚,也愛這 體制外的小花園, 愛這般無望的、靜靜折磨人的美。
像失敗者困在天堂里。 山菊,無花果,艾,龍葵草,薄荷… … 如此長的青春值得擁有一次。
然而空的東西 仍無處不在。
9晚餐時間
晚餐時間, 用指甲、牙齒精心解構兩只螃蟹, 它們的鉗子也成為工具。 這是頗有趣的啟示: 食物為食客備好了餐具。
在我喝下兩杯藥酒之后, 與那空而薄的殼上 兩只眼睛發生對峙。 哦,請告訴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對世上所有的眼睛都持有此問。
周末,我們和他們一道 共同享用了豐美的辭藻, 重溫正確的秩序與傳統。 從圍坐和剩余的我們與他們當中, 我的心一下瞥見我的眼睛。
哦,我的眼睛,請告訴我: 你看到了什么?
10黃月亮
它意味著一塊月餅 甜,以及牙疼 意味著時效性 咬一口月餅 仰望一次月亮 它像一面鑼 也像鼓 和昨夜一樣懸在蒼穹 但它以更圓的形容 引發了今夜的空響
11懂得夜晚的人已經上升
沒有夜深人靜的時刻,沒有。 沒有夜在行走,也沒人能夠喧嘩。 懂得夜晚的人已經上升。
我獨占一張雙人大床 也不覺得孤單。 我還有衣架,木桌,窗簾,盆花……
我還有回憶,今天的和昨天的。 有對過去的重新演繹 及對未來的想象。
詞語追逐著我…… 多想被它找到,就像深秋的夜晚 棉被找到了寒冷。
12嗅
嗅遍全身, 尋找自己的氣息。
嗅遍整個夜晚。 我厭倦了白晝和 一切白的東西。 請把光亮一并帶走。
嗅遍過去。 那些舊照片里 遺落的、模糊的、缺如的, 要它們振作起來,講出真話。
我是那樣一個 我所不了解的人。 嗅遍用過的詞語,線索不明。
13話語權
猶如醞釀一首小詩, 那關鍵詞語的現身—— 有幾次它幾乎主動來找你, 你的居所卻沒有適合的樓梯。 關燈、捶桌面、咬牙,都無濟于事。 午餐時你被邀請到一家素食館, 與提升了胃格的朋友會面, 討論修煉,養生,信仰。 這種場合你使用一套輕松的語言。 但私下里你仍然吃肉。 更多場合你保持著謹慎的沉默。 多數場合實際上都很吵鬧。 人們愛作發表式的講話, 有些朗誦者總想把房頂掀翻。 但你不發言不喝酒也很容易醉。 晚餐時你又一次醉倒在角落里。 夢中造訪了月光下的山菊, 在那寄人籬下的一角之地, 你想知道的秘密或近于山菊的秘密。 哦,在那兒!哦,又不見了! 這回輪到它在房間里,大門緊閉。 你哀戚著幾乎不愿醒來,但無濟于事。
14愿白銀雕琢所有不死的魂魄
白銀的夜晚 暗寂之物閃閃發光
枯葉勇敢地 一躍而下 去尋找再生 失根的桐樹 靜候著制琴人
誰能于遼闊的夜空 聽見每一聲空響 誰能于彌留之際 夢見赦免
愿白銀雕琢所有不死的魂魄 令黑洞在筆尖凝結詩句 神必同在 而你繞過他
也繞過風中搖晃的果實
15頭七
山菊頭頂一朵花 鉆出地面。 周圍都是它的親戚,猶如 繁星點綴在田野上,田野成了天空。
而它更像天空哭泣時 掉下的眼淚。 微微搖動時, 又仿佛某個親人在打招呼。
于是我情不自禁伸出手, 分開叉像把小鏟子那樣 鏟下去。 土質很軟, 它就在我分叉的手掌中間緩緩升起。
離這兒六七步遠的地方, 是我妻子的父親在天空的新居。
16他是… …
春天里那座新墳上, 曾開滿送行的花紙傘, 如今怕已漸漸敗落。 我卻仍想知道,已然長眠的 他,究竟還是誰?
那幾日他低頭坐在病床上, 有過極久的沉思, 也將我帶入沉思。 沉促的呼吸碰撞著我的呼吸。 他在思考和我同樣的問題嗎?
或許所謂他,就是那些 讓他操心了一輩子的人: 妻子,兒子,女兒,孫女,兄弟姐妹, 還有未及趕上抱一下的新生孫男。 那些給他建立起生活份量的人。
或許所謂他就是 那些陪伴他朝夕勞作過的事物: 磨出夜光的梨把, 裝過無數花生的荊簍, 一生離不開的耕地, 收完莊稼后坐看夕陽的山丘。
那么這一切之外, 他還是誰?
我試著過濾掉他用過的名字, 種種稱謂,身份,關系。 過濾到那些屢被稱道的小故事。 過濾掉他的莞爾,寬厚,慈愛, 大笑,皺紋,執拗。
試著分割他與這個世界 黏連的一切,讓他退出 所有附著的幻象。 退到只剩一個足夠薄、足夠質感的他, 就像我多少次試著 退出我自己。
我還試著猜測: 他對這個世界的穎悟究竟幾許? 他是否刻意向我們隱瞞了某些 更接近真相卻不愿說出的東西?
唉,這一切無法想象。
如今他只能是 家人們時不時的念想, 睹物思人的憂傷, 說起時抑制不住的眼淚, 以及鄰里鄉親們口中, 對一個抱憾而去的好人的嘆惜。
而之前他留給這個世界的 最后一口氣,曾被我深深吸入夢中, 上演了這樣一幕: 無路可逃—— 哦,我幾乎忘了: 他,還是他生前的那些——敵人。
夢中我以他的身份誤入 十面埋伏的晚宴。 這否意味著 開始觸碰到他真實的內心?
那么所謂你、我、他——我們, 又會是怎樣一番情形呢? 但在夢的結尾我又這樣 重復了他的口吻:“嗨—— 不過如此。”
唉,這一切仍無法想象。
17謎一樣的火燭
一個人四處走, 不過是走在自己的內心。 一個人四處找,不過是想在內心 找到一點可以真正信賴的火燭。 風中的山菊,暗香就是它的慧眼, 那它的心該有多大。 愿它找到點些什么吧。 至少它應該略略注意過 我居住的這座城市。 每個早晨灑水車噌噌淘洗著街道, 而人類眼中的塵霾似乎 總也洗不盡的。當然 也看不到那種火光。 仿佛真正的火燭已在 晝夜倉惶奔走的湍流中分解。 這無論于誰都太難了。一些人 甚至再無可能回到內心里去, 看不到山菊正在其中燃燒。 而這一切將為山菊的視線掃過 然后在它內心里繼續前行。
18晚歌
立冬過后我們翻看夏日的黃頁, 它們記錄在蝴蝶身上。 從那一閃一閃的 紋路之間, 找到詩歌的地址。 一年的尾聲在北風中卷起, 黃菊在小客廳飛。 這轉世的蝴蝶呼應我們 勤奮的雙手, 將無用的祈禱深深插入香爐,然后 坐下來,繼續點亮塵世的書寫。
19很久沒有這樣去迎候一個黎明
很久沒起過這么早去迎候一個黎明了。 冷空氣是對好心情的再次提醒。 你扶著昨夜的余醉,由陽臺的梯子 攀至寬闊而平坦的樓頂。 遠處樓群之間泛著微黃的光暈, 仿佛膝下支著小火爐,而它們 在小聲議論昨天發生的什么事情。 近處樹影斑駁,樓下燈色朦朧。 偶爾有小鳥呢喃,母親一定會 用那溫柔的羽翼把它再次攏緊。 仰望天空時星星正隱藏于眼睛的錯覺, 它們會在你發呆的瞬間突然顯身, 像從夢幻的藍海里一躍而出, 濺起銀色的微小浪花—— 城市版的水墨畫便如此 隱藏在酣夢深沉時。而你,迎著風 從胸口釋放出一個甜蜜的顫動—— 它,夢的源泉在呼喚你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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